「你知道嗎遠小弟?有新的祭司長要來任職了。」
遠瞥了一眼正坐沒坐相靠坐在窗台上的賽謬爾,他發現自己對那個的稱呼已經很可悲地習慣了,於是沒再多費口舌糾正對方。倒是有一點令他感到不解,這個美其名是來幫忙公務實際上是來打混摸魚的長官,特地來到他辦公處兼書房的地方就只是為了講那句話?
再怎麼說他進入教團也有一段時間了,哪幾個月分有怎樣的甄選跟考試,或是新進人員的報到流程跟大略時間他也都知道,這一點身為教宗的賽謬爾應該也很明白才是。見對方今天莫名心情愉悅,與賽謬爾相處頗久的遠只覺得那笑容裡可能藏有什麼意圖。
「有事情請直接明說。」他並不想被煩得不明不白。更何況桌面上還有一堆待整理的資料,在隨時可能會被搗亂的情況下,要他一邊注意某人的舉動一邊整理文件太耗費精神了。
「啊,這個嘛……」
「巴爾薩洛大人,外面有您的客人。」
「來的正是時候,哼哼。」賽謬爾的話被門外傳話者給打斷,他跳下窗台走進門對外喊道:「請她在外面稍等一下。」
「客人?」遠不記得自己有邀請過誰,加上賽謬爾一副知道來者是誰的表情,他打賭有九成以上的機率所謂的「客人」是對方找來的。既然現在沒有外人在場,他也就毫不客氣地質問對方:「你又想打什麼主意?」
「沒什麼啊,你怎麼會那樣想?實在太令我傷心難過了!」被冷淡對待的賽謬爾用長袖摀著臉,儼然一副備受欺凌的模樣:「也不想想我們的交情,我會做那種讓你困擾的舉動嗎!」
「會。」完全不想管對方的悲情攻勢,遠直接當頭潑了一桶冷水給賽謬爾:「沒事的話就拜託您自己去招待客人,殿下。」
「是你的客人耶,我才不管你。」賽謬爾說完又跑回去賴在窗台邊完全沒有要移動半步的意思。見狀遠不禁嘆口氣,只好放下手中文件自己起身前去應門。
不解為什麼他盡認識一些自己不擅長應付的人,難道真是什麼同磁場的會互相排斥的理論嗎?
「抱歉讓您久……?」門一打開對上的是一雙盈滿笑意的紫色眼睛,改良過的白色祭司袍與披於肩上的鵝黃捲髮相襯,給人一種籠罩在淡淡光線下的朦朧感。門外所站的是一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散發出優雅氣質的女性,不過令遠感到驚訝的事不在於女性的外型,而是在於對方竟出現於此:「……菲洛米娜小姐?」
「你還記得我啊,太好了。我還擔心會不會被忘記,畢竟直接到這裡來也頗突兀的。」柔柔的嗓音即便只是說話也有如歌聲那般悅耳,被稱作菲洛米娜的女性朝門內一望,在見到窗邊的賽謬爾時也朝對方打了招呼:「非常謝謝您殿下,勞煩您幫忙了。」
等等,原來是這麼回事。
賽謬爾特地跑來告訴他有新的祭司長上任,就代表眼前的菲洛米娜正是這次新任職的人之一吧。而原因是什麼也不用再提,遠篤定賽謬爾就是故意待下來想看好戲。忍下想要轉身去給人教訓的衝動,他實在不明白菲洛米娜為什麼突然成為了祭司,而且還花功夫考進了主殿裡。
「難不成尤蘭德男爵的生意出了問題?」
遠第一個想到的問題點在於菲洛米娜的家族生意,也就是他也曾經待過的飯店是否出現經營困難,才導致對方離家並加入教團。記得他們初次見面已經是八年前,當時他跟隨主教出安德曼特作例行視察以便能更快熟悉各項外務,在進入涅爾羅德郊外時一行人所暫宿的正是菲洛米娜家族開設的飯店。尤其教團的立場在首都中十分敏感,所以他們從不會進入城市內部。
短暫幾日的旅宿裡,當時身為飯店下屆繼承人的男子得知遠的身分後對他提出請求。
——「聽聞您是圖拉族人,就算您不願意也好,能否至少看看我的妹妹還有沒有方法可救。」
因為這一句話,遠與當時身體虛弱到連走路都得要人攙扶的菲洛米娜相遇了。判斷菲洛米娜是由於體內的魔力紊亂並衝突才造成健康急速惡化,他於是接受委託替對方刺下了能夠穩定並引導魔力流向的圖騰。雖然之後還發生了一些事,不過在那次視察結束之後他們並沒有再連絡過,所以遠才會因菲洛米娜的突然出現而驚訝。
先不提身體的問題,據遠所見對方的兄姐與家長都將她捧在掌心裡,怎麼會輕易地答應讓對方一個人獨自離家?更何況論教區安德曼特與涅爾羅德的距離,那可是幾乎要橫跨整個國家的遙遠。
「不,家父那邊沒有什麼問題……其實我是不顧反對自己跑來的,所以……」菲洛米娜低下頭玩著寬鬆的袖子,看不出那藏在長長眼睫底下的想法,她想起什麼似的啊了聲然後伸出一隻手:「安菲妲。」
白皙手掌轉出一個小型法陣,透過契約法陣現身的是一個不到三十公分高的小精靈。女孩模樣的精靈懷中抱著一束小小花束,盛開的花朵比精靈的個頭還要高,身影幾乎要埋進花朵中了。
「這個,就當作重逢的見面禮,因為我不確定你會接受怎麼樣的禮物……殿下說不管對象是誰,送花的話收到的人一定會高興的。」將精靈懷中的花交給不知作何反應的遠手中,與之相比菲洛米娜笑得溫和:「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是嗎?請多指教了輔佐官先生。」
「……請多指教,謝謝妳了。」這個時候應該還要怎麼回答?
雖然以前也碰過送東西的人禮物丟著就跑的情況,這可算他第一次當面收下女性送的物品。更讓人火大的是他聽見後面某人已經在開始竊笑了,而且還毫不掩飾的正在拍桌。
「對了,我很高興呢,你居然用了我那時擅自給你起的小名。」
「你的名字只有一個字?」
「是,我們族中都是這樣取單名的。」
「這樣啊……不過在人群裡的確顯得有點突兀呢,既然只有短短幾天,你介意我用另一個方式稱呼你嗎?」
「無所謂,只要別太奇怪。」
「那麼,其實一開始看見你的時後這個詞就浮現出來了——」
「『巴爾薩洛』,這個名字也是我給的禮物喔。」說完菲洛米娜對遠和後方已經沒有莊重感可言地在大笑的賽謬爾微微欠身,便收回契約精靈緩步離開了。
慢慢闔上門以後遠小心地花置於一邊的花瓶中,接著走向據說貴為教宗的賽謬爾面前,用比平時更有壓迫感的目光盯著對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她說了什麼?麻煩解釋一下,殿下。」
「天啊,最後那句實在太厲害,她真的沒自覺嗎?如果是的話那也太有趣了。」笑到有點脫力的賽謬爾扶著窗台,剛剛那句發言在他的認知裡已經能算是某種「主權宣示」的發言了,重點兩個當事者還都沒有察覺:「我並沒有告訴她什麼啊,只是看見新上任名單裡的名字想起你跟我說過這位小姐,所以我就瞞著你先私下約來談談。既然她都指名了想要見你一面,我就做個好事特別通融她進來,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
「我並不想感謝你,反正你只是為了自己好玩。」火大到連氣都發不出來整個變成無奈的遠盡力壓下自己的情緒。他承認自己對菲洛米娜的印象強烈,否則過了八年還記得一個僅僅相處過幾天的人之名也很難得。
「說真的,過了那麼久你還是不知道嗎?那個詞的意思。」當年他聽見遠提過以後就恍然大悟,還不顧對方意願將「巴爾薩洛」這個詞當作遠的別名在主殿內傳。久而久之變成只有他之自己知道遠的本名,結果其他人都用別名來稱呼遠了。
「我沒有多加留意,是什麼意思?」因為也不知道是何種語言,加上後來公務纏身也就沒去查找了。
「〝Balltharoll〞是龍語單詞——意思是『遠洋』,很適合你不是嗎?」
「歌曲能夠撫慰人心,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想活下去啊……想編織更多的歌,沒有力量拯救任何人的我只想得到這個辦法。」
「今後妳還有很多時間,我相信有這樣的決心一定辦得到的。」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沒有反駁並正視我的努力的人。」
「遠洋嗎……」
「遼闊而湛藍的大海,嘛,就是這種感覺吧。」拍拍陷入思考的好友肩膀,賽謬爾收回不正經的態度說道:「我說你呀,不要只顧著望著遙不可及的『天』,明明身邊還有更多重要的事物是值得去抓取的。」
「那麼你呢?」
聽見遠的反問賽謬爾頓了一下,這個短暫停頓中有怎樣的意涵恐怕只有賽謬爾本人知曉:「我還有這個教團跟安墨斯特啊,不必擔心我。」
門在遠身後重新闔上,少了賽謬爾的室內頓時安靜下來。他輕聲嘆了氣,桌面上擺放的花在陽光下顯得無比純淨。
「……明明就是半斤八兩。」
他就是因為了解在那教宗光環與輕浮態度下實際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一直沒放棄賽謬爾。難道賽謬爾不知道他的微笑在熟識的人眼中看起來有多寂寞嗎……明明如此還是將他人拒於門外,從來不讓任何人踏進內心裡。不管這個還是那個,各個都是令人頭疼又放不下的傢伙。
放棄繼續思考煩心的東西,菲洛米娜所說能夠救人的歌,是否已經完成了?加上那時候他們一起發現的孩子——伊絲塔的事,他覺得也有必要告知對方才是。
想到這裡他重新翻起桌面上的資料,成堆的文件中正好有一份此次祭司的報到名單,而寫有菲洛米娜名字的那一欄在司藝部。的確是相當符合對方能力的位置,他於是決定前去找對方談一談。
◆◆◆◆◆◆
「菲洛米娜祭司長?她正在藏書閣中確認新一批要修繕的書籍喔。」
隔天遠經過梅朵的同意,帶著現在正在梅朵底下學習的伊絲塔前往司藝部詢問卻得到這樣的答案。看來得去一趟藏書閣才行了,畢竟伊絲塔現在是別人的學徒,他沒辦法帶著女孩到處走太久的時間。
「把……巴爾薩洛先生,我們要去哪裡呢?」因為被梅朵要求應該要改正稱呼,但是還不習慣的伊絲塔中途彆扭地改口。
「去見見給了妳名字的人。」並不是很在意的遠帶著伊絲塔走出主殿,兩人一同往藏書閣的方向前進。
「給我名字?所以是馬麻嗎?是真正的馬麻嗎?」伊絲塔一臉興奮,之前她曾不小心一度錯認相貌中性又瘦弱的賽謬爾為母親,後來知道對方不僅是教宗而且還是男性時簡直難掩失望。
「不、也不算是……」看見伊絲塔的反應他猶豫應該怎樣解釋才好?不能就這樣讓伊絲塔誤會,但又不想要戳破她的期待。就在他還在思考該怎樣委婉的說明時,迎面走來的人輕聲呼喚了他。
「唉呀,這個女孩難不成是那時的孩子嗎?巴爾薩洛先生。」
「我正在找妳……」
「馬麻!」話還沒說完伊絲塔就鬆開牽著的手朝菲洛米娜奔去,菲洛米娜蹲了下來輕輕抱著女孩,不知情的人看見了或許也會認為她們兩位是真正的母女吧。
「妳長得那麼大了。」沒有否認母親這稱謂的她摸摸伊絲塔的金髮,菲洛米娜注視伊絲塔的眼中有著慈愛:「她在教團中過得似乎挺不錯,我在考試時其實也記著這孩子,一直想要再看看她。」
「因為覺得需要讓妳知道伊絲塔的現況我才帶上她。」看來菲洛米娜也將這件事掛在心上。
那時教團要離開的時候,前去送行的菲洛米娜和他在一棟民宅旁的小巷中聽見哭聲,一探之下竟發現是只包裹著毛巾的嬰兒。身體尚未完全穩定的菲洛米娜認為無法勝任扶養的角色,於是在取了名之後就讓教團將嬰兒給帶回安德曼特去了。此後伊絲塔在賽謬爾的同意下被留在主殿接受悉心照顧,可以說是整個教團的孩子。
「說到這個,昨天來不及詢問,關於妳放棄在家休養也要成為祭司的事。」他不明白,尤蘭德家的勢力雖然已經衰落,但靠著做生意也還是在繼續累積名望跟財富。
一個出身良好的大小姐為甚麼要遠離那樣優渥的環境與生活,來加入隨時有可能因為戰爭爆發陷入危機的教團裡。至少以他的角度來說,他是不希望菲洛米娜這樣不知何為險惡的人被捲進任何鬥爭裡。即便安德曼特是站在救世的立場上,不代表就不會受到戰火牽連或影響,某方面而言這連綿數百年的戰爭還是教團所發起的。
「當然是因為你。」
「……什麼?」他做了什麼事或說過什麼話才讓菲洛米娜作出決定的嗎?不過他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呵呵,別緊張。」看見遠寫著疑惑的目光菲洛米娜笑了出來,放開伊絲塔站起身來,任女孩抓著自己的衣襬:「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就像八年前的你願意救我一樣,我認為成為祭司、成為安德曼特的一員可以更讓我發揮能力……只是一昧待在溫室之中求安穩的話,連自己都拯救不了的。」
想要求得某件事物,就勢必也得放棄什麼。
在風中飛舞的髮間,菲洛米娜的表情沒有了最初見面時那白淨如紙的純真,相反的紫羅蘭般的眼中透露出高潔之情。那是經歷過、也看過在戰亂之下的苦痛,才能切身感受到並發自內心成形的氣質。
「要成為少數人是很辛苦的。」為求未來百年、甚至千年的繁榮與安定,安德曼特奉行神諭,希望能將國家從龍的手中奪回。遠從來不敢斷定這樣做就會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但的確如同菲洛米娜所言,只是盡力在現今求穩的話無法改變任何東西。
「你不是也一樣嗎?而且你一定會救我的,我一點也不擔心喔。」菲洛米娜邊說著邊牽起伊絲塔的手慢慢向神殿走去,她回眸望向仍立定原處的遠:「菲娜,以後請這樣叫我吧。」
看著兩人的身影,許久以後他才了解那句話與眼神中的涵義。
再怎麼說他進入教團也有一段時間了,哪幾個月分有怎樣的甄選跟考試,或是新進人員的報到流程跟大略時間他也都知道,這一點身為教宗的賽謬爾應該也很明白才是。見對方今天莫名心情愉悅,與賽謬爾相處頗久的遠只覺得那笑容裡可能藏有什麼意圖。
「有事情請直接明說。」他並不想被煩得不明不白。更何況桌面上還有一堆待整理的資料,在隨時可能會被搗亂的情況下,要他一邊注意某人的舉動一邊整理文件太耗費精神了。
「啊,這個嘛……」
「巴爾薩洛大人,外面有您的客人。」
「來的正是時候,哼哼。」賽謬爾的話被門外傳話者給打斷,他跳下窗台走進門對外喊道:「請她在外面稍等一下。」
「客人?」遠不記得自己有邀請過誰,加上賽謬爾一副知道來者是誰的表情,他打賭有九成以上的機率所謂的「客人」是對方找來的。既然現在沒有外人在場,他也就毫不客氣地質問對方:「你又想打什麼主意?」
「沒什麼啊,你怎麼會那樣想?實在太令我傷心難過了!」被冷淡對待的賽謬爾用長袖摀著臉,儼然一副備受欺凌的模樣:「也不想想我們的交情,我會做那種讓你困擾的舉動嗎!」
「會。」完全不想管對方的悲情攻勢,遠直接當頭潑了一桶冷水給賽謬爾:「沒事的話就拜託您自己去招待客人,殿下。」
「是你的客人耶,我才不管你。」賽謬爾說完又跑回去賴在窗台邊完全沒有要移動半步的意思。見狀遠不禁嘆口氣,只好放下手中文件自己起身前去應門。
不解為什麼他盡認識一些自己不擅長應付的人,難道真是什麼同磁場的會互相排斥的理論嗎?
「抱歉讓您久……?」門一打開對上的是一雙盈滿笑意的紫色眼睛,改良過的白色祭司袍與披於肩上的鵝黃捲髮相襯,給人一種籠罩在淡淡光線下的朦朧感。門外所站的是一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散發出優雅氣質的女性,不過令遠感到驚訝的事不在於女性的外型,而是在於對方竟出現於此:「……菲洛米娜小姐?」
「你還記得我啊,太好了。我還擔心會不會被忘記,畢竟直接到這裡來也頗突兀的。」柔柔的嗓音即便只是說話也有如歌聲那般悅耳,被稱作菲洛米娜的女性朝門內一望,在見到窗邊的賽謬爾時也朝對方打了招呼:「非常謝謝您殿下,勞煩您幫忙了。」
等等,原來是這麼回事。
賽謬爾特地跑來告訴他有新的祭司長上任,就代表眼前的菲洛米娜正是這次新任職的人之一吧。而原因是什麼也不用再提,遠篤定賽謬爾就是故意待下來想看好戲。忍下想要轉身去給人教訓的衝動,他實在不明白菲洛米娜為什麼突然成為了祭司,而且還花功夫考進了主殿裡。
「難不成尤蘭德男爵的生意出了問題?」
遠第一個想到的問題點在於菲洛米娜的家族生意,也就是他也曾經待過的飯店是否出現經營困難,才導致對方離家並加入教團。記得他們初次見面已經是八年前,當時他跟隨主教出安德曼特作例行視察以便能更快熟悉各項外務,在進入涅爾羅德郊外時一行人所暫宿的正是菲洛米娜家族開設的飯店。尤其教團的立場在首都中十分敏感,所以他們從不會進入城市內部。
短暫幾日的旅宿裡,當時身為飯店下屆繼承人的男子得知遠的身分後對他提出請求。
——「聽聞您是圖拉族人,就算您不願意也好,能否至少看看我的妹妹還有沒有方法可救。」
因為這一句話,遠與當時身體虛弱到連走路都得要人攙扶的菲洛米娜相遇了。判斷菲洛米娜是由於體內的魔力紊亂並衝突才造成健康急速惡化,他於是接受委託替對方刺下了能夠穩定並引導魔力流向的圖騰。雖然之後還發生了一些事,不過在那次視察結束之後他們並沒有再連絡過,所以遠才會因菲洛米娜的突然出現而驚訝。
先不提身體的問題,據遠所見對方的兄姐與家長都將她捧在掌心裡,怎麼會輕易地答應讓對方一個人獨自離家?更何況論教區安德曼特與涅爾羅德的距離,那可是幾乎要橫跨整個國家的遙遠。
「不,家父那邊沒有什麼問題……其實我是不顧反對自己跑來的,所以……」菲洛米娜低下頭玩著寬鬆的袖子,看不出那藏在長長眼睫底下的想法,她想起什麼似的啊了聲然後伸出一隻手:「安菲妲。」
白皙手掌轉出一個小型法陣,透過契約法陣現身的是一個不到三十公分高的小精靈。女孩模樣的精靈懷中抱著一束小小花束,盛開的花朵比精靈的個頭還要高,身影幾乎要埋進花朵中了。
「這個,就當作重逢的見面禮,因為我不確定你會接受怎麼樣的禮物……殿下說不管對象是誰,送花的話收到的人一定會高興的。」將精靈懷中的花交給不知作何反應的遠手中,與之相比菲洛米娜笑得溫和:「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是嗎?請多指教了輔佐官先生。」
「……請多指教,謝謝妳了。」這個時候應該還要怎麼回答?
雖然以前也碰過送東西的人禮物丟著就跑的情況,這可算他第一次當面收下女性送的物品。更讓人火大的是他聽見後面某人已經在開始竊笑了,而且還毫不掩飾的正在拍桌。
「對了,我很高興呢,你居然用了我那時擅自給你起的小名。」
「你的名字只有一個字?」
「是,我們族中都是這樣取單名的。」
「這樣啊……不過在人群裡的確顯得有點突兀呢,既然只有短短幾天,你介意我用另一個方式稱呼你嗎?」
「無所謂,只要別太奇怪。」
「那麼,其實一開始看見你的時後這個詞就浮現出來了——」
「『巴爾薩洛』,這個名字也是我給的禮物喔。」說完菲洛米娜對遠和後方已經沒有莊重感可言地在大笑的賽謬爾微微欠身,便收回契約精靈緩步離開了。
慢慢闔上門以後遠小心地花置於一邊的花瓶中,接著走向據說貴為教宗的賽謬爾面前,用比平時更有壓迫感的目光盯著對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她說了什麼?麻煩解釋一下,殿下。」
「天啊,最後那句實在太厲害,她真的沒自覺嗎?如果是的話那也太有趣了。」笑到有點脫力的賽謬爾扶著窗台,剛剛那句發言在他的認知裡已經能算是某種「主權宣示」的發言了,重點兩個當事者還都沒有察覺:「我並沒有告訴她什麼啊,只是看見新上任名單裡的名字想起你跟我說過這位小姐,所以我就瞞著你先私下約來談談。既然她都指名了想要見你一面,我就做個好事特別通融她進來,舉手之勞罷了不用謝。」
「我並不想感謝你,反正你只是為了自己好玩。」火大到連氣都發不出來整個變成無奈的遠盡力壓下自己的情緒。他承認自己對菲洛米娜的印象強烈,否則過了八年還記得一個僅僅相處過幾天的人之名也很難得。
「說真的,過了那麼久你還是不知道嗎?那個詞的意思。」當年他聽見遠提過以後就恍然大悟,還不顧對方意願將「巴爾薩洛」這個詞當作遠的別名在主殿內傳。久而久之變成只有他之自己知道遠的本名,結果其他人都用別名來稱呼遠了。
「我沒有多加留意,是什麼意思?」因為也不知道是何種語言,加上後來公務纏身也就沒去查找了。
「〝Balltharoll〞是龍語單詞——意思是『遠洋』,很適合你不是嗎?」
「歌曲能夠撫慰人心,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想活下去啊……想編織更多的歌,沒有力量拯救任何人的我只想得到這個辦法。」
「今後妳還有很多時間,我相信有這樣的決心一定辦得到的。」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沒有反駁並正視我的努力的人。」
「遠洋嗎……」
「遼闊而湛藍的大海,嘛,就是這種感覺吧。」拍拍陷入思考的好友肩膀,賽謬爾收回不正經的態度說道:「我說你呀,不要只顧著望著遙不可及的『天』,明明身邊還有更多重要的事物是值得去抓取的。」
「那麼你呢?」
聽見遠的反問賽謬爾頓了一下,這個短暫停頓中有怎樣的意涵恐怕只有賽謬爾本人知曉:「我還有這個教團跟安墨斯特啊,不必擔心我。」
門在遠身後重新闔上,少了賽謬爾的室內頓時安靜下來。他輕聲嘆了氣,桌面上擺放的花在陽光下顯得無比純淨。
「……明明就是半斤八兩。」
他就是因為了解在那教宗光環與輕浮態度下實際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一直沒放棄賽謬爾。難道賽謬爾不知道他的微笑在熟識的人眼中看起來有多寂寞嗎……明明如此還是將他人拒於門外,從來不讓任何人踏進內心裡。不管這個還是那個,各個都是令人頭疼又放不下的傢伙。
放棄繼續思考煩心的東西,菲洛米娜所說能夠救人的歌,是否已經完成了?加上那時候他們一起發現的孩子——伊絲塔的事,他覺得也有必要告知對方才是。
想到這裡他重新翻起桌面上的資料,成堆的文件中正好有一份此次祭司的報到名單,而寫有菲洛米娜名字的那一欄在司藝部。的確是相當符合對方能力的位置,他於是決定前去找對方談一談。
◆◆◆◆◆◆
「菲洛米娜祭司長?她正在藏書閣中確認新一批要修繕的書籍喔。」
隔天遠經過梅朵的同意,帶著現在正在梅朵底下學習的伊絲塔前往司藝部詢問卻得到這樣的答案。看來得去一趟藏書閣才行了,畢竟伊絲塔現在是別人的學徒,他沒辦法帶著女孩到處走太久的時間。
「把……巴爾薩洛先生,我們要去哪裡呢?」因為被梅朵要求應該要改正稱呼,但是還不習慣的伊絲塔中途彆扭地改口。
「去見見給了妳名字的人。」並不是很在意的遠帶著伊絲塔走出主殿,兩人一同往藏書閣的方向前進。
「給我名字?所以是馬麻嗎?是真正的馬麻嗎?」伊絲塔一臉興奮,之前她曾不小心一度錯認相貌中性又瘦弱的賽謬爾為母親,後來知道對方不僅是教宗而且還是男性時簡直難掩失望。
「不、也不算是……」看見伊絲塔的反應他猶豫應該怎樣解釋才好?不能就這樣讓伊絲塔誤會,但又不想要戳破她的期待。就在他還在思考該怎樣委婉的說明時,迎面走來的人輕聲呼喚了他。
「唉呀,這個女孩難不成是那時的孩子嗎?巴爾薩洛先生。」
「我正在找妳……」
「馬麻!」話還沒說完伊絲塔就鬆開牽著的手朝菲洛米娜奔去,菲洛米娜蹲了下來輕輕抱著女孩,不知情的人看見了或許也會認為她們兩位是真正的母女吧。
「妳長得那麼大了。」沒有否認母親這稱謂的她摸摸伊絲塔的金髮,菲洛米娜注視伊絲塔的眼中有著慈愛:「她在教團中過得似乎挺不錯,我在考試時其實也記著這孩子,一直想要再看看她。」
「因為覺得需要讓妳知道伊絲塔的現況我才帶上她。」看來菲洛米娜也將這件事掛在心上。
那時教團要離開的時候,前去送行的菲洛米娜和他在一棟民宅旁的小巷中聽見哭聲,一探之下竟發現是只包裹著毛巾的嬰兒。身體尚未完全穩定的菲洛米娜認為無法勝任扶養的角色,於是在取了名之後就讓教團將嬰兒給帶回安德曼特去了。此後伊絲塔在賽謬爾的同意下被留在主殿接受悉心照顧,可以說是整個教團的孩子。
「說到這個,昨天來不及詢問,關於妳放棄在家休養也要成為祭司的事。」他不明白,尤蘭德家的勢力雖然已經衰落,但靠著做生意也還是在繼續累積名望跟財富。
一個出身良好的大小姐為甚麼要遠離那樣優渥的環境與生活,來加入隨時有可能因為戰爭爆發陷入危機的教團裡。至少以他的角度來說,他是不希望菲洛米娜這樣不知何為險惡的人被捲進任何鬥爭裡。即便安德曼特是站在救世的立場上,不代表就不會受到戰火牽連或影響,某方面而言這連綿數百年的戰爭還是教團所發起的。
「當然是因為你。」
「……什麼?」他做了什麼事或說過什麼話才讓菲洛米娜作出決定的嗎?不過他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呵呵,別緊張。」看見遠寫著疑惑的目光菲洛米娜笑了出來,放開伊絲塔站起身來,任女孩抓著自己的衣襬:「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就像八年前的你願意救我一樣,我認為成為祭司、成為安德曼特的一員可以更讓我發揮能力……只是一昧待在溫室之中求安穩的話,連自己都拯救不了的。」
想要求得某件事物,就勢必也得放棄什麼。
在風中飛舞的髮間,菲洛米娜的表情沒有了最初見面時那白淨如紙的純真,相反的紫羅蘭般的眼中透露出高潔之情。那是經歷過、也看過在戰亂之下的苦痛,才能切身感受到並發自內心成形的氣質。
「要成為少數人是很辛苦的。」為求未來百年、甚至千年的繁榮與安定,安德曼特奉行神諭,希望能將國家從龍的手中奪回。遠從來不敢斷定這樣做就會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但的確如同菲洛米娜所言,只是盡力在現今求穩的話無法改變任何東西。
「你不是也一樣嗎?而且你一定會救我的,我一點也不擔心喔。」菲洛米娜邊說著邊牽起伊絲塔的手慢慢向神殿走去,她回眸望向仍立定原處的遠:「菲娜,以後請這樣叫我吧。」
看著兩人的身影,許久以後他才了解那句話與眼神中的涵義。